《饿殍：明末千里行》评测：国产游戏的剧本高峰

序言

　　写完毕业论文之后，笔者马上回归到了 RGN 的工作中。接触《饿殍：明末千里行》的契机是无月白熊先生的一篇评测：【饿殍·明末千里行】封神结局“不见”解析。当时看了一眼标题，记下了游戏名称，等到昨天，终于有时间游玩了一遍。今天写下这份评测之前，笔者先去阅读了无月白熊的文章，感到对游戏剧情的理解与之有些出入。读者可自行评判。

　　游戏时间共计 10h（全结局、全成就）。笔者初次通关是「不见」结局（约 8h），随后游玩了半途而死结局「报应」、接下来是普通结局「快逃」、「无言」、最后是两个真结局「同生」和「共死」。

　　论艺术价值，「不见」结局高于「共死」结局，而「共死」结局高于「同生」结局。后文将详细分析这些结局。

故事概述

　　首先应当强调，本作剧本的展出顺序，对游玩体验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本作共有 24 个主要章节（其中 16 章为良的视角，8 章为穗的视角），由于几个悬疑问题（豚妖的真实故事、穗的真实经历）的存在，依不同的阅读顺序，会得到不同的体验。下面，笔者复现初次游玩时的阅读顺序。

良的序章《狼》。这个片段发生在 1628 年，以一次杀人越货作为切面，描绘了男主角「良」的日常生活：由同伙「舌头」把受害的「羊」引来，而良则动手杀人，事成之后二人分赃。良在杀人之后，习惯保留下受害者的一点遗物，这次留下了一个红色的绣有「安」字的荷包。
良的第一章《猫》。时间转到 1632 年，良和舌头从人牙子尹三那里接来一个大活，将四名儿童（被称为「小羊」）送去洛阳。良本来不想贩卖儿童，但舌头和尹三以「现在兵荒马乱，这些人被卖到洛阳，或嫁人或做丫鬟，反而可以吃饱」为由，说服了良。这四名儿童中，有两个是被家人卖的，一个是被拐的，而第四个，名字叫「满穗」，是个哑巴。她是自己逃荒到尹三那里的，给口饭吃就愿意干活。良觉得她不像羊，而像是猫。
良的第二章《说话》。良和舌头带着四只小羊离开华州，前往洛阳。两人将儿童们用绳子绑在一起，定下每天只吃两顿干粮的规矩，然后沿着山路前进。夜里，良和舌头轮流值守，在其他人都睡下之后，小哑巴满穗向良请求如厕。良带着满穗走到湖边，然后背过身去等满穗解手，然而满穗趁机举刀刺杀良。良将其制伏，发现满穗是装哑。
良的第三章《豚妖》。满穗称，尹三骗了良和舌头，此行不是为了将四名儿童送往富贵人家，而是送给「豚妖」做「菜人」，四名儿童到洛阳之后，会被豚妖吃掉。满穗说，洛阳城里的豚妖有千年修为，能化成人形。她家是给豚妖种田的佃户，有一次豚妖看上了她姐姐，纳其为妾，随后音讯杳然。姐姐托梦给满穗，原来姐姐被豚妖吃了，希望满穗给她报仇。良询问满穗为何刺杀他（若良死了，就没人送满穗去豚妖那里复仇了）。满穗称，因为舌头白天说「如果你们不听话就活剥生吃」，她十分害怕，以为良和舌头也是豚妖，故先下手为强。良接受了这个解释，并鞭打满穗以示惩罚。
穗的序章《家》。这是回忆片段，发生在 1626 年，讲述满穗幼时的日常生活。穗的父亲是农民，种了十五亩小麦，希望年年有好收成，故给女主角起名叫「满穗」。满穗养了一只流浪猫，这天把自己早上在河里抓的小鱼给猫吃。奶奶觉得太浪费，不如把鱼煮了给家人开开荤。母亲喊满穗去洗菜，似乎母亲比起满穗，更喜欢弟弟一些。父亲回家，给满穗带了个番薯，作为生日礼物。
良的第四章《影子戏》。一行人继续前进，在路上见到一具尸体，似乎是被盗匪所杀，遗落了一个木箱，内有驴皮、支架、小人、染料等影子戏道具。良将箱子带走，继续上路。入夜之后，良在篝火前摆弄影子戏道具，满穗称自己会影子戏，愿意帮良弄。二人走远，生了一堆新的篝火，把支架搭起来。满穗说，她爷爷是影子戏艺人，教了她父亲，父亲又教给了她。有一次，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她的父亲带她去邻村演戏，赚了一些钱。道具摆好后，满穗给良表演了一段《三英战吕布》，良在看戏时，突然想起一场大爆炸。
良的第五章《官兵》。首先是一段回忆：在天启六年，良跟着行商的父亲在京城，突然遭遇一场爆炸，房屋变成废墟，人变成了尸块。良醒来时，身处一片废墟上，发现手上是父亲断掉的左臂。回忆结束，主角团继续前进，在路上遇到了官兵。主角团编了个出行理由骗过官兵，但被官兵抢走了一大半干粮。
良的第六章《荒村》。主角团到达水沟村，按照计划，此村里有一个接头人，可以提供补给。然而，现在村民都逃荒了，良和舌头便去村里找人。在一间屋子里，两人看到人的骨头和内脏。二人大骇，冲出门去，村民正在试图捕食儿童。二人打退村民，村民突然投降，并向主角团磕头乞讨食物。二人拒绝，带着儿童离开了水沟村。由于余粮不多，二人决定先前往阌乡。晚上，满穗询问良在那间屋子里看到了什么，笔者选择如实告知。
穗的第一章《猫、豚妖》。这是回忆章节。连年大旱，满穗的家人把猫煮了吃。满穗母亲计算，家里剩余的粮食只够五口人吃一个月。母亲提议逃荒，然而奶奶走不动，两个孩子都很小。父亲考虑去当铺卖些东西。奶奶生了病，昏迷了几天，喝了猫汤之后醒了过来。嘱咐父亲不要卖掉后院的传家宝，因为有神仙寄宿在上面。奶奶把满穗和弟弟唤到床边，开始讲故事，说华州附近的华山上住着一头豚妖，修为千年，专吃小孩。四个小孩被抓了去，其中有一个孩子藏了一把刀，准备杀那豚妖。故事没讲完，奶奶离世了。
良的第七章《澡堂》。主角团从水沟村出发，由于粮食被官兵抢了，故现在每天只吃一顿。到阌乡之后，一行人前往与尹三类似的人贩子开的客栈休息。舌头去找朋友李贵喝花酒，良则留在客栈照看小羊。期间良和满穗一起洗澡，良谈及天启大爆炸一事：当时良和父亲在观看影子戏，突然白幕被炸碎，醒来之后发现父亲被炸得已经没了全尸。良问满穗何必为了给姐姐报仇，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满穗反问如果她不想报仇也不想去洛阳了，能否放她走。良只能告诉她不行。满穗说：「那样也好，那我也能安心了」。
良的第八章《饿与恶》。主角们休息一晚之后，舌头从酒楼回来，给小羊带了糖果。一行人出发，夜间，良和满穗去弄皮影戏。两人谈起自己的父亲，满穗说父亲很爱她，良提到父亲喜欢喝酒误事，另外他父亲希望良也成为商人，为此与他大吵一架，没吵完就被炸死了。满穗问良自己本来想要做什么，良不答。满穗给良再次表演了《三英战吕布》，回去睡觉的路上，满穗提醒良，舌头这几天对小羊们太好了，有些反常。几天之后，良向舌头询问此事，舌头则披露，他从李贵那里获知，这批小羊是送去洛阳给王爷当菜人的。良起了恻隐之心。
穗的第二章《影子戏》。回忆章节。奶奶去世之后埋在了后院，父亲认为这样不好，希望去镇上买寿衣和棺材，再安葬奶奶一次。母亲指出没有这么多钱，父亲提议拿半个月的粮食换，母亲坚决反对。中午时候，来了个税官，称满穗家的邻居沈家跑了，没人交粮，要从满穗家这里收粮。随后税官从一石粮食中抢走了八斗，满穗一家人只剩下两斗米，撑不过一个月。父亲不想卖掉传家宝，提议去演影子戏赚钱。满穗跟父亲一起去邻镇演戏，演了半天也没人给钱，只获得一根玉米。二人夜宿破庙，次日把影子戏箱子卖掉，换了五百钱，买了些粮食回家。笔者认为本章是全作所有章节中，文笔最佳的一章。从父亲下午摆摊没人看，怀有「这里的人懂行，晚上才好看」的侥幸心理，到晚上演戏后无人给钱的不甘，到夜里冲着女儿发泄怒火，又到看见女儿哭泣之后的后悔和自责，父亲的心理转折真实且流畅，编剧者是有生活经历的人。
良的第九章《选择》。良与舌头就是否继续任务而争吵，舌头主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良回想起天启大爆炸时的血雨，在那场爆炸之后，他认为其所珍视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财富、感情、礼义廉耻都化为虚无，梦想也失去了意义，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良往常认为，除了让自己活着，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然而，现在他与四个小羊已经有了感情，不愿将小羊们送入豚妖之口。一行人到达陕州，住进客栈，舌头要良带满穗出去买菜。良和满穗出门买了些馒头、鱼和白菜等，又去买了影子戏的材料。回到客栈之后，主角团大吃一顿晚饭。半夜，舌头要求良表态是否继续干活，良明确表示退出。舌头提议将这四只小羊就地卖掉，然后去洛阳再买四个小孩，把那四个小孩交给王爷。良同意了这个提案（笔者注：主角是否伪善，这事实上是孟子的「爱有差等」与墨子、基督的「爱无差等」之辩，两者都是善，且前者更现实，笔者认同良的做法）。舌头出门去找酒，满穗从隔壁敲墙，要求跟主角单独说话。两人进入浴室，满穗说舌头要杀掉良，依据是舌头趁良和满穗出门买菜，跑出去做事半个时辰才回来，可能有阴谋。这时舌头突然破门而入，与满穗扭打。主角需要在舌头掐死满穗之前作出选择，是相信满穗还是相信舌头。
良的第十章《煮肉》。良想起自己曾经有做侠客的梦想。把舌头撞倒在地，舌头掏出一把短刀，良夺刀反杀。满穗询问良有何打算，良只能想到按照舌头提的那个方案做下去。满穗指出该方案不可行，容易被舌头的熟人发现。满穗提议，由良来担任人牙子，把四个人各自送往合适的地方。良想到自己在解州有熟悉的人，可以去看看。良问满穗自己准备去哪，满穗说想去洛阳。良认为不好，但满穗坚决要去找豚妖复仇。于是良同意把满穗送去洛阳，然后自己南下逃跑。讨论结束之后，良和满穗二人处理舌头的尸体，具体方法是将其分尸，像猪肉的部分丢进浴池里煮，煮熟了装袋子里带走；不像猪肉的部分，切碎了倒进粪池。良问及满穗为何不满十二岁就能想出如此恐怖的方法，满穗说家里死过一只小猪崽，妈妈把小猪崽在锅里煮了吃，煮过之后猪崽变小了，味道也不腥了。处理完之后，两人睡了一觉，次日将安排告知了其他三名儿童。正当出发时，良一行被一胖一瘦二人拦下，问良认不认识舌头。良谎称不认识，带孩子们走了。
良的第十一章《梦想》。主角团离开陕州，前往解州。晚上，良把舌头的熟肉埋在地下，然后去跟满穗学影子戏。满穗教良制作小人，先做了个老虎，然后做武松。满穗按照良的模样画出了武松，还比较传神。次日晚，满穗教良演奏锣鼓。再后一天的晚上，两人在其他三个孩子面前表演了影子戏《三英战吕布》。在演出之后，良也克服了自己对影子戏的 PTSD。满穗问良当初梦想做什么，良说自己刚成年时喜欢听戏，想成为戏里的侠客。满穗又问为何现在不想做侠客了，良说因为这世道不是侠能活的世道。之后，满穗坦白自己的父母早已身故，豚妖断了他们的粮食，他们因此饿死。满穗一路逃荒，逃到了华州。家里的人都死了，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亲手报仇。
穗的第三章《荷包》。回忆章。满穗和父亲回到家，把卖箱子换来的粮食给了家人。父亲后来又去了镇上，卖掉了母亲的手镯等物。一天晚上，满穗梦到奶奶，听到了铲土的声音。原来是有人来她家后院挖东西。父亲赶跑了这两个贼，剧本接下来以隐晦的方式，暗示那两个贼不是在挖传家宝，而是在挖奶奶的尸体以充饥。又过了十几天，家人们越来越饿，弟弟也饿得呆了，而且发高烧。母亲提出卖传家宝以给弟弟治病，父亲反对。母亲接着提议卖掉满穗，父亲选择把传家宝卖掉。次日，父亲挖出了后院里的传家宝，出发南下。此时家里还剩一个月的粮食，他估计自己会去十几天。临走前，满穗把自己衣裙的布剪下来一块，给父亲缝了一个荷包。两个月后，家人们快要饿死了，父亲仍然没有回来。本章是剧情的转折点，结合良的序章，玩家可以猜出满穗的父亲是被良所杀。
良的第十二章《闯将》。良梦到一个饥民向他乞讨粮食，良给了能吃两天的粮。良又梦见一栋古宅，大门被砸开，庭院里一片狼藉，地上都是尸体。地主一家及其仆役被杀，盗匪正在弹冠相庆，而盗匪之头目，正是之前那个饥民。良问其为何如此歹毒，对方回应称，当今世道，不做恶人便没法活；又称良脚下也是全是人。良俯首一看，脚下是一座尸山，这尸山在一片湖里，水面之上是男人，水面之下是妇女、老人和小孩。突然又看到了舌头，舌头说良虽然没有亲手杀掉妇孺，但他们还是因良而死。随后梦境结束，良发现有骑兵向他们接近。原来是反军。满穗谎称主角团是戏班子，反军将其带到营地盘问。这伙反军的领头人是李自成，李自成称，按照惯例，行军被发现了，不能轻易放人走，以免报官。李自成提出与良比武，良胜，李自成同意把他们都放了。当晚，主角团为反军表演了影子戏。次日，主角团继续前行。
良的第十三章《狼与良》。一行人到达解州，城门紧闭，门下的乞丐告诉良可以去某客栈，他们有门路进城。于是主角团来到客栈，发现是个黑店，一碗茶收一两银子。良要走，店家欲使用武力强买强卖。良将店员击败，老板娘跑了出来，正是良要找的老相识，「鸢」。此人是地主之女，当时良随一伙人去地主家抢粮，抢完粮之后，这伙人杀了地主，做一些不轨之事。良撞见一男子试图强奸一位女子，便砍了此人，拉起女子就逃。后来知道这女子是地主的女儿。两年前，良在陕州又遇到她，她已经嫁给了黑当铺老板，做起了当铺老板娘，后来搬到解州。今日重逢，百感交集。良向鸢提出卖掉三个孩子，鸢指出，如果把孩子卖去黑勾栏，一人可得一百两；当童养媳，只能五十两。良认为这两种去处都不妥，鸢提出自己店里缺人手，可以把俩姐妹以一人五两的价格卖给她做工。良不愿把她们卖个好价。晚上吃饭，四个孩子居然给良做了三个菜。吃完饭之后，良安排姐妹俩留在这店里工作，被拐来的琼华等家人来接。满穗则继续去洛阳。鸢安排了次日的马车送两人前往洛阳。
良的第十四章《礼物》。良到城里买了些馒头，还买了拨浪鼓之类的礼物送给三个孩子，然后和满穗一同启程。路上满穗出主意，要良向王府谎称舌头和另外三只小羊被老虎吃了，以掩盖事实。良反对卖给王爷，并称带她去了洛阳再想办法。坐上马车，两人聊天，满穗提到父亲带她去过一次洛阳，她走丢了，沿着河一路走，走到尽头看到一个湖，撞见了父亲。良把给满穗的礼物交给她，是一双鞋（笔者注：从真结局可知，当天是满穗生日）。满穗要求良帮她换鞋，良照做。接下来，良准备睡觉，想着不能把她卖给王爷，但又想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半梦半醒里，良听到满穗问他，之前杀了那么多人，后不后悔。良回答称后悔。
穗的第四章《绝望》。回忆章。满穗快要饿晕了，母亲做了些稀粥，以防家人马上饿死。现在家里只剩下三顿饭的粮食了。母亲说，吃完之后，可以去吃树皮和野草。弟弟正病着，病得不会说话了，母亲喂弟弟喝了些粥，然后准备去刮树皮。三人出门，发现家附近的树林里的树皮已经被人刮光了。母亲要满穗把弟弟背回家，她自己打算去外面找野草。母亲嘱咐满穗，如果今天她没回来，就要满穗带着弟弟一路向南乞讨。满穗背着弟弟走到一半，走不动了，要弟弟下来自己走，弟弟躺在地上说「姐姐，我好饿……姐姐……好冷」。满穗发现这话跟弟弟一个月之前说的一模一样，这才发现弟弟已经死了。满穗突然想起，从昨天开始，弟弟就没有动过。今天母亲给他喂粥，不是他自己张嘴，而是母亲用木勺子撬开了他的嘴。原来满穗和母亲都已经饿出了幻觉。晚上母亲回了家，带了些野草根回来，听闻弟弟已死，人便呆了，抱起弟弟摇，哼歌。满穗做了一个梦，梦到弟弟和奶奶，弟弟把手里的肉给满穗看。满穗醒了，发现母亲在煮肉，很香。母亲说，自己刚刚梦到了姥姥，带母亲去给土地老爷磕头，土地老爷送了母亲一只小猪仔。母亲醒来，真的有小猪仔，所以她把小猪仔煮了给弟弟和满穗吃。满穗看了一眼锅，发现里面煮着弟弟。母亲已经疯了。满穗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呆了很久，突然把满穗按在地上，说她杀了弟弟。满穗逃出了家。第二天，满穗回到家，发现母亲上吊身亡，自己所有的亲人都离世了。
良的第十五章《烟火》。剧情高潮章。良和满穗进入洛阳，装成兄妹进城。住进客栈，满穗向店员询问洛阳哪里好逛，随后和良出门。满穗说自己放弃了复仇计划，良感到高兴。两人游览了王府大门、庙会，走到河边，满穗问良，「如果你的仇人有一天变好了，不再杀人，彻底成好人了，你觉得自己还该复仇吗？」良表示自己依然会复仇。二人准备去看烟火，突然有两个乞丐出来抢劫，良击败乞丐，一个小女孩跑出来求饶。原来他们饿极了，父亲和叔叔只好趁庙会打劫路人。良给了小女孩一些碎银，回到城里。良对满穗说，打算不卖她了，想带着满穗往南走。满穗说了一句「不行的」，良问她为何不行，然而烟花爆响，盖住了满穗的声音。良问她刚刚说了什么，满穗不答，说自己要去解手，要良在此等候。满穗跑得没影，烟花放完之后，也没有回来。良找不到满穗，满穗不见了。
穗的第五章《活着》。满穗从梦中醒来，母亲正在旁边关心她。满穗说自己做了噩梦，梦到父亲出门卖传家宝而不归，弟弟病死，母亲疯了，煮了弟弟的肉。满穗说着说着就被母亲制止了，母亲觉得不吉利。满穗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突然父亲真的回来了。母亲问传家宝卖了多少钱，父亲笑着说没卖，这传家宝能让一家都一直吃饱。这传家宝是一大块像肉的东西，蠕动着，仿佛有生命。奶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称赞父亲。弟弟也出现了。父亲说，这传家宝是「神仙肉」，放在水里煮，就会越煮越多，吃不完的。满穗于是去劈柴煮肉，锅里的肉真的越来越多。满穗吃了一块肉，觉得肉很硬，有一股酸味，像小猫的肉。突然小猫也活着出现了。母亲给满穗一块生肉，说熟肉吃腻了，生肉也好吃。满穗吃了一会儿，发现肉里有母亲的头发，而父母、奶奶、弟弟都不动了。这时满穗突然惊醒，自己一只手上是刀，另一只手是肉，屋里只有自己一个活人。原来满穗在幻觉中把弟弟和母亲的尸体剁了。后来，满穗带着弟弟和母亲的肉，离开家，踏上了为父亲复仇的旅途。
结局「不见」。城里宵禁了，良回到了客栈睡觉，梦到洛阳城里下大雨，自己被亡魂索命。良跑离他们，看到了满穗。倾盆大雨泼到街上，水位马上开始上涨，快要淹没满穗。良走上去，拉住满穗的手，满穗的身形却模糊了。表情似乎在哭，又带着一些笑意，「眼里带着遗憾和恨，面容却有一种看破生死的淡然」。满穗消失了，良也从睡梦中醒来。下楼之后，客栈小二说满穗给了他一个包袱交给良。包袱里面装着一个荷包，良于是想起了 1628 年的那一幕，发现自己是满穗的杀父仇人。满穗在店小二那里只给良留下了一个荷包，什么其他的话也没说。良跑去找满穗，沿着河走，走到一个小湖。良发现岸上有一双鞋，正是自己当时送给满穗的。脚印通往湖里，没有折返。后来良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见到她的尸体。「这突如其来的“不见”，以及那永远没有答案的结果，便是她对我的报复。最温柔却最残忍的报复。」至此达成「不见」结局。
穗的第六章《逃荒》。回忆章。满穗离家之后，很快就吃完了弟弟和母亲。一路往南走，不敢走大路，因为怕被其他逃荒者吃掉。有一天，满穗走到一个空地，有其他人生火的痕迹。满穗捡了些柴烧，在这里睡觉，却被两个饿鬼抓住。饿鬼把满穗抓进山洞，山洞里正在煮人肉。饿鬼把满穗绑起来，准备之后再吃，然后便睡觉了。满穗用岩石磨断了绑着手的布条，然后捡起刀杀死了两个饿鬼。满穗没有吃二位饿鬼的肉，怕自己也变成饿鬼。一路往南走，到了渭南，满穗在一家客栈的屋檐下睡觉。一个老厨子把她带进屋，给了些吃的。满穗在这里当帮工六个月，老厨子把她当成了徒弟。满穗听到食客谈起盗匪喜欢去的风月场所，于是决定去那些地方打听盗匪的事。满穗离开渭南，又踏上了旅途。
穗的第七章《复仇》。回忆章。满穗到了长安城，一进去就找烟月楼，打听父亲的消息，然后被人轰了出来。满穗说自己可以给他们做杂活，被拒绝。满穗准备离开时，一位女子「芸姐」走了出来，把满穗带上了楼。满穗对芸姐说了自己的经历，芸姐让满穗留下来做杂役，给她端茶倒水。芸姐教满穗识字，帮她向盗匪打听情况。七个月后，芸姐把一些城镇和黑当铺的名字给了满穗，告诉满穗可以从当铺那里寻找父亲的遗物，从而找到仇人。接下来一年间，满穗去了长安、富平、蒲城、渭南的当铺，都未找到遗物。满穗回到厨子的客栈，此时厨子刚死，给满穗留了一双布鞋。满穗换上厨子留给她的鞋，继续前进，到了华州，在华州的黑当铺里找到了荷包。满穗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当铺老板，说了自己的经历。当铺老板破例告诉了她，卖荷包的人是盗匪，名叫良。满穗决定向良复仇。

　　本作是一个现实主义故事。纵观全作，每个人的行动都是有理由的，事态发展合乎逻辑，也没有多少机械降神情节。堪称国产游戏剧本的高峰。

宣发造成的有偏先验

　　在游玩本作之前，笔者听队友说本作是个 galgame，另从网络上听到「八大菜系」（指吃人）之类的风言风语。游玩了游戏之后，笔者认为这些网络上流传着的消息与游戏内容不符，让看过宣传的玩家，在游玩之前，就产生了错误的先验知识。

　　现在以 2023 年 11 月的宣传视频「女主角穗表情差分展示」评论区为例。游戏是 24 年 4 月发售的，而此视频的评论区中，就出现了大量的上一段提及的言论，例如「起食欲了」「作为一个gal老玩家还是有些话想要说的……」「出了就直奔下锅结局去，没其他想法，就想知道你们给她准备的是啥菜系」等。

　　不可否认，有玩家是出于猎奇心态而游玩本作的。然而，这游戏的精神内核与猎奇相去甚远，说本作猎奇，就如同说《尼尔：机械纪元》的卖点是 2B 的身姿一样，是对游戏理解不深的臆想。

　　笔者在玩游戏之前一般不看评测，也不会玩 demo，一定是从正式版玩起。因为，笔者希望能从零开始体验游戏，直接接触制作者想要传达给玩家的信息，而不是带着某种预先设立好的看法去验证。讲到这里，笔者认为应当探讨游玩游戏的两种不同态度——入世和出世。

入世与出世：玩游戏的两种态度

　　有入世的玩家，有出世的玩家。一位典型的入世玩家，他接触游戏之前什么评测文章都不会看，甚至他看书都可能不看译者序；他一头扎到游戏中，将自己代入游戏主角，在自己的脑中演绎着主角们的故事，感受虚拟的人们的悲喜，为主角伤春悲秋。这类玩家俯拾皆是，玩游戏玩着流泪的，一般都是入世的玩家。

　　而出世的玩家呢？他们是带着解剖刀来游玩这游戏的。与其说「游玩」，不如说「观察」。出世的玩家用俯视的视角观察着主角们的行动，时不时评头品足，并论述游戏机制的好坏、战斗系统是否平庸、建模美不美等议题。出世的玩家不共情主角，他们是看客。这类玩家倒是少见，笔者认为 Quin 是个出世玩家。

　　但笔者既不主张完全入世，也不主张完全出世。如果完全入世，那经历了一番悲欢离合之后，可能对游戏想要传达的形而上的内容缺乏探讨，也难以建立审美观；但如果完全出世，如同一尊神像一样旁观世间万物，或许又太冷了些，缺了点人文的温度。笔者主张的是既入世又出世：一个游戏至少游玩两遍，第一遍是以入世的态度去感性体验，第二遍则以出世的态度去理性审视。实践上，考虑到部分游戏的二周目体验与一周目有显著差异，可以通过回放录屏的形式进行第二遍游玩。

　　笔者很喜欢一个关于猫头鹰的譬喻。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的序言中写道：

　　哲学作为有关世界的思想，要直到现实结束其形成过程并完成其自身之后，才会出现。概念所教导的也必然就是历史所呈示的。这就是说，直到现实成熟了，理想的东西才会对实在的东西显现出来，并在把握了这同一个实在世界的实体之后，才把它建成为一个理智王国的形态。当哲学把它的灰色绘成灰色的时候，这一生活形态就变老了。对灰色绘成灰色，不能使生活形态变得年青，而只能作为认识的对象。密纳发的猫头鹰要等黄昏到来，才会起飞。

　　在黑格尔那里，哲学是一种反思性的活动。笔者认为，游戏评测也是一种反思性的活动。白天，我们和普通玩家们一起沉浸在游戏中；黄昏，我们则飞起来观察这游戏世界。本文是一边回放昨天 10h 的游戏录像一边写的。

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游戏中的社会图景刻画

　　在游戏所称的「乱世」中，一切道德原则都被打破了，每个人都以活命为第一要务，义人们枉死，恶人们则能在世上生存。这种人间惨剧，便是霍布斯在《利维坦》中所描绘的「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

　　这种战争是每一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因为战争不仅存在于战役或战斗行动之中，而且也存在于以战斗进行争夺的意图普遍被人相信的一段时期之中。
　　……最糟糕的是人们不断处于暴力死亡的恐惧和危险中，人的生活孤独、贫困、卑污、残忍而短寿。人性竟然会使人们如此彼此互相离异、易于互相侵犯摧毁，这在一个没有好好考虑这些事物的人看来是很奇怪的。
　　……也许会有人认为这种时代和这种战争状态从未存在过，我也相信决不会整个世界普遍出现这种状况，但有许多地方的人现在却是这样生活的。因为美洲有许多地方的野蛮民族除开小家族以外并无其他政府，而小家族中的协调则又完全取决于自然欲望，他们今天还生活在我在上面所说的那种野蛮残忍的状态中。不论如何，我们从原先在一个和平政府之下生活的人们往往会在一次内战中堕落到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这种活生生的事实中可以看出，在没有共同权力使人畏惧的地方，会存在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这种人人相互为战的战争状态，还会产生一种结果，那便是不可能有任何事情是不公道的。是和非以及公正与不公正的观念在这儿都不能存在。没有共同权力的地方就没有法律，而没有法律的地方就无所谓不公正。暴力与欺诈在战争中是两种主要的美德。

　　笔者虽然不赞同霍布斯在建立这个自然状态之后的一系列结论，但这「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是切实的。游戏里就是这个状态。以满穗小朋友来说吧——在家之时，要防官吏，他们会抢走缸里的米；要防邻人，他们会从后院里挖出奶奶吃掉；要防饿鬼，他们巴不得把满穗煮了吃；要防人贩子，他们可能把满穗送给王爷吃掉！甚至，在一些时候，满穗与她的母亲都进入了敌对状态。在这样的世界中，善恶是不存在的，在满穗吃尸体的时候，我们甚至想要她多吃一点，填饱肚子！

　　良也时刻处于战争状态。他首先就与自己的猎物「羊」进行战争。几年前，他与地主进行战争，又为了地主的女儿，与盗匪开展战争；当年他与舌头三人进入了战争，杀了两个人，暂时与舌头结盟了；今年良杀了舌头，又续战争。战争从未停歇，人们从未休息。

　　本作对饥饿的描写，力透纸背，读来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如同阅读上世纪那三年的历史纪录。满穗的章节平均来看比良的章节写得更好，作者称自己查阅了相关史料，如顾诚《明末农民战争史》。这部分是用了心的。

结局评论

　　本文的最开始就提出，「不见」剧情的艺术价值高于「共死」结局，而「共死」结局高于「同生」结局。现在我们来展开谈谈，为何这样认定。

　　「不见」结局的艺术性，在于其展现了人在两种信念的不可调和的冲突之间的走投无路。对满穗而言，一方面，对方是杀父仇人；另一方面，对方是这二十天来不断帮助自己的朋友。仇恨驱使着满穗在第一天晚上就趁着解手刺杀良，驱使着她在马车里预备行刺，然而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忍心杀掉面前这个人。满穗的回忆章节中提到，满穗活在世间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但现在她已经无法再复仇。复仇固然是正当的，但保护所爱的人也是正当的：两种正当性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这是命运之哀歌，至此，满穗的悲剧不再是她自己的悲剧，而是「人」的悲剧；这一共通性使满穗的形象从明末超脱了出来，变成了希腊人、罗马人、文艺复兴时的人、工业时代的人、信息时代的人，每一个人。由此，玩家对满穗产生了强烈的共情，于是本结局也就成为了最真实、最令人叹息、最回味悠长的悲剧结局。

　　「共死」的艺术性在于讲述了侠客之道。在这个结局中，良跑到湖边，找到了还未投水的满穗，指出她的悲惨命运并非由良一手造成的；在良这个二号仇人之外，还有一号仇人。于是他们一同谋划刺杀王爷，让满穗用良这个二号仇人的命，去换王爷这个一号仇人的命。他们如荆轲刺秦王一样，把利器藏在影子戏的道具中，然后流血五步。二人完成行刺，傲然接受了铺天盖地的箭雨，如同古代的侠客们挺身赴死：良终于完成了当年的梦想，成为了侠。「共死」结局是用吊民伐罪的「正义」对抗横征暴敛的「邪恶」，而非两种正义之间的冲突，因此无法像「不见」结局那样反映普遍的、无法制止的人的悲哀。或者说，前者的罪恶在于冲突双方中的一方，那一方的败亡可以让矛盾解决；而后者无法调和，任何一方的胜利都是错误的，因此更令人感慨。这是笔者认为「不见」结局最佳的原因。

　　「同生」结局描绘了一个极为虚幻的空想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四个小孩子全部存活，良追随李自成的军队，九年后攻下了洛阳，杀了王爷。而女主角满穗，则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郎，二人乘船去往扬州，看望那俩姐妹。笔者反对这个结局，是因为此结局把李自成及其军队描绘为救世主，仿佛他们若夺取天下，大家便都「不纳粮」了，也不饿了，也不买卖妇孺了——果真如此么？本作的故事发生在 1632 年，而恰在这年，约翰·洛克出生在遥远的英国。1640 年爆发了英国革命，1689 年光荣革命胜利。接下来的事情众所周知，两次工业革命及一系列政治革命把主流国家送进了没有饿殍的时代。

叙事手法

　　游戏文本中藏了不少伏线，在二周目时往往有惊喜。例如，小朋友们给良做的三个菜中，满穗做的菜最好吃，事实上其跟厨子学了六个月；满穗把破鞋收进包里，因为那鞋是过世的厨子送的；满穗对主角说了一大通关于豚妖、父母、姐姐的谎话，连年龄都是假的，最后来一句「若有假全家死绝」，因为她全家真的早已死绝；按照良的样子画武松，还画得神似，映照「快逃」和「无言」两个结局中，满穗在马车上给良画像，然后把画藏在身上，从而把良的相貌暴露给王府；满穗在提出煮熟舌头的方案之后，解释称母亲煮过小猪崽，其实她母亲是煮过弟弟。剧本在这方面很用心。

　　本作中出现了两个值得一提的意象：「兽相」和影子戏。先说影子戏。影子戏是良与满穗搭建起的一座桥，一端连接着良的 PTSD、那一场大爆炸、他和父亲的争吵、良的侠客梦想；另一端连接着满穗的父亲、邻村卖艺的经历。游戏中一半剧情被牵涉进来，是作者的巧思。

　　兽相（即用狼、羊、猫、狐等动物代表人物性格）则更加巧妙。良和舌头是狼，普通人是羊，满穗是猫。水沟村的那些饥民，既不像羊，也不像狼。兽相是对人的分类，一想到羊就想到待宰的羔羊，想到待宰的苍生；一想到狼就觉得凶狠、贪婪。那么，狼与小羊做起了朋友，甚至为此不惜杀其他的狼，便给人一种独特的感受。

　　本作对梦境的运用十分高超。游戏中，有一类梦境用于推动情节（例如满穗梦到奶奶，现实中奶奶在被挖），有一类梦境用于展现人的意识（例如良梦到被人索命）。满穗的梦很多都是在饿昏了的情形下做的，这种虚实交替的魔幻感，是剧本的亮点。

　　接下来是对本作的批评。

软色情批评

　　本作有若干处文字，其意图是唤起男性玩家的性想象，严重拉低了本作的层次，其中尤以第七章那一句「一回生二回熟」最令人恶心。笔者不是说文学中不能出现色情场面，事实上从古至今、从中到西，伟大的文学作品里不少夹杂有堪称露骨的性描写；但本作中，这些色情描写并无促进情节发展的作用，其唯一目的是让男性玩家进行意淫；此外，本作女主角远未成年，无论如何也不应当被如此描绘。

　　创作者在 Steam 文章中回应这类批评称：

　　另外，还有一些人认为擦边剧情过多，情情爱爱的戏份太多，而且有些戏码对于女主角穗来说并不合适。这个确实是我的问题，其实，我本意是想将“良”和“穗”的情感定位为“扭曲的亲情”的。
　　良早年丧母，穗也在童年时父母双亡，他们都过早成了孤儿。我想让他俩产生羁绊的源动力定位为对“母爱”和“父爱”的缺失。
　　良是个被苦难拉长、快速长大了的孩子，他渴望体验到几乎从未体验到的母爱——对成熟而能相信的女性有一定的依赖。而穗，更是因为一些经历过度早熟，在茫然不自知的情况下会渴求一些父爱的体验。
　　我本来想这么写的。
　　但，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穗穗，也有点太过二次元思路了，抱歉写多了一些不合适的描写。